河流故事 | 都柳江边人

下午三时,太阳有些烈,石勇站在花桥上,犹豫着是否要再麻烦那家。立了会儿,还是下了决心,走下桥,进了花桥下的一户。侗家人都是十分热情的,若在吃饭,见你经过,一定会“Jiang Gong,Jiang Gong”得邀请你同他们一起,讨喝一杯水,更是没有问题了。

侗家桌上的腌肉、酸笋

江水围村

我们叫住了喝完水在和一家子聊天的石勇,想让他说说自己,说说家庭,说说村子。

石勇,贵州从江下江镇人,祖籍湖南

三十八岁的石勇因为常年在做工,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大些,家中两个孩子,一个十岁,女儿,儿子才六岁,上了一年级。学校离家只百米,平常妻子也还是上下接送。家中开了个五金店,三十多年了,由曾在新疆当兵的父亲传下,也是妻子在看着。还有两个姐姐,都在镇上政府工作,逢周末逢过节,家里大大小小聚一次,感情好。

2006年巨洞村大火全寨被烧,政府号召周边村民过来援建,当时石勇也在家,过来住帐篷,帮忙建砖房,村中人感激又热情,送菜送饭,一个江边小寨,挤满了村里村外人,倒也热闹。

石勇说他是被水留下的,骑摩托来巨洞村过吃新节,不料雨就下起来了,都柳江江水上涨,原先能过的石子路也被淹得不见。只能等,等雨停,等水位下降。

涨水后淹没的石滩路

去广东东莞打工过四年的石勇学了砌砖、刷水泥等,有了一身技艺,不愁没饭吃,回乡工作,已为当地建筑工队的工头。下江镇周边村落如巨洞、孖温、郎洞的匠人们都有他的联系方式,有事儿了一个电话。也不是什么大工程,有人家里要建房子了,石勇便带着他的工队,除了拿火药炸石头这活他们没证干不了,地基、搭房、水电、装修一条龙,他们都能干。因为工程不大,一个工队人数也不多,都是一起做了五六年的兄弟。

巨洞村沿江公路旁的房屋,砖筑的房子正在逐渐取代传统的杉木吊脚楼

石勇心系都柳江水,因为若水降不下,他便回不了在下江镇的家,虽然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,但还是放心不下,便跟着他到江边去看。沙石路?看不见。由于贵州这边多含铁量高的红土,一下雨,红土顺着雨水流入水体,整个水体就变得昏黄污浊。

下江镇的房屋多集中在靠近公路的一边,因为外出方便,有船的人家不多,又因为,2016年开始动工水电站,水电站建成通航后水位上涨,下江镇将原有的河沙坝改成水泥石块筑成的堤坝,虽然留了几条通往江面的台阶,但是远比不上过去的沙滩上下水方便的。捕鱼的人也少了,除却禁止电鱼这一严令的实施,捕鱼也需渔证,而过去一元一斤的角角鱼,现在要卖五十元。

“一直都是如此,一下雨就变黄。”问起过去的都柳江,石勇如此说到,“小时候,天热,直接就在江中洗了回去。过去江里捕鱼的人多,角角鱼,一元一斤。鱼都在水深的地方,哪里水深?有河沙坝的地方浅,而那一块块石头垒起的类似崖壁的则深,能有三十到四十米。”

巨洞村仍能看见江边自然的河沙坝,不过在都柳江航电枢纽正式通航后,这样一片河滩也将消失

赛船与男人们

村里过节,外出打工的男人们也回来了些,热闹,一群人五六个,喝酒喝得尽兴,便摆着醉醺醺的胳膊和肚子,到江边赛船。

一群人只有石昌林一人还说得清楚话,四十多,巨洞村人,远在2006年大火前家就搬到对岸桥头。

赛船,都柳江边男人们除去斗鸟、斗牛外独有的娱乐方式,也在随着时代而变化,以往的人力木桨划船现在显得笨重而吃力,于是家家买了船用马达。赛船,灌上一瓶油,上到电站下面,轰轰拉了绳子,行五六分钟,谁快谁慢便见分晓。也不耍钱,谁输了,当天夜里的饭菜,包了!自然酒也少不了。

微醉石昌林

一位老爷子打开马达盖叹气,问为啥,说是没油了。

「怎么没油了?」

「#%@¥」

「赛船把油耗完了」石昌林帮着翻译,又指着江心一艘空船。

「人哪去了?」

「赛船醉酒掉进水里了」

「人没事?」

「没事」

老人远远看着村中年轻人赛船

话说得多,石昌林开始抱怨起来,种田要油,划船要油,但买油还要到派出所签字领油票才能买到。网鱼还行,是没人敢电鱼了,违法!之前一对夫妇偷偷电鱼,被电脑监控发现,罚了六万元,一年外出打工的钱全没了,谁还敢电鱼呢?

网鱼也不好做,要时时看着,一条鱼网,镇上买120元一条。放到水里,还要看时候,水清时捕,水太大不能捕,涨水时收网,鱼网准烂,又得买。网来的鱼有角角鱼、草鱼、鲤鱼,草鱼鲤鱼都是25元一斤,角角鱼好吃,销路较好,小角角鱼10元一斤,大的,巨洞当地便宜卖,三十五一斤没人买;运到下江,五十一斤,销路尚可;再远,到榕江、凯里,八十一斤,抢着买。赚钱?普通村民哪有这本事,人力物力,只有大老板做得起这生意。

石昌林摇了头,目光重新落回奔流的都柳江,江上赛船的两人,胜负已分。

江水不再

八吉村位属于榕江,因其位于都柳江与一条小河的交汇处,水运发达,自古就是当地周边的重要渡口。村里村外的人都要在八吉渡口进村出村以此中转,因而村中民族混居十分明显,侗族、苗族、汉族、水族。不过也只是历史的遗留,过去繁忙的八吉渡口,此景不再。人多的地方就有商机,八吉村的村中大道上聚集着众多超市类的商铺,来往的村民回家前于此买上些物件,倒也方便。

我们见到吴叔时他正在低矮的一层木屋外洗衣服,因为身体不好便留在了家里,然而是不甘于此的,“你们喜欢农村就到这里来看,我喜欢大城市,工资高,生活好。”吴叔两个女儿,一个嫁的近,就在村子里,另一个远喽,嫁到上海,这一点是让吴叔高兴的,去看女儿,顺便也能看看他所向往的大城市。

因为家中没有劳动力,家里的田就送给别人种了,自家也没有木船,村中有专门的摆渡人,出村进村都坐他的。可能是因为八吉渡口的繁忙,也因此衍生出较为成熟的渡船营运模式。

最初的八吉摆渡是以“家庭轮流制”来施行的,谁家愿意摆渡,便是一家子来全权运营,这家有别的营生方式,再换下家愿意摆渡的。然而,这样也是有劣势的,碰上一家脾气不好,有人大半夜要渡河,心说:“哼,这样晚的,我不渡你。”就把别人落在对岸回不了家,不行的。

村里有怨言,便商讨出用公投的模式,选出一人,服务态度好,脾气好,在村民中有人气,先是四五年选一次,再是一二年选一次。村里的,交上些米,一年的过渡费用就免了,外面的人,两元一人,倒也不贵。现在铁船铁马达,人要过河,轰轰拉个杆就过去,和过去木船木桨人力过江相较也要轻松自在得多。

巴吉村外的都柳江

八吉村现在是寂寞的,除却外出打工的人多,村里的人气少了的原因外,村头那昏黄的都柳江水如死了般,了无声息,“已经是死水”,吴叔说,“自02年电站建成”。

都柳江有汛期和旱期,旱期时江中石块嶙峋可见,汛期,昏黄的洪水猛兽,带走房屋带走泊船带走人。因而,八吉村下游不远处02年建起了永福电站,“以给村民带来千世万代的幸福、防范肆虐的洪水为己任”,但也把自由奔流的江水,硬生生截成了平静的湖。

吴叔关于过去都柳江的记忆,是美好的。上世纪90年代,一没下雨,都柳江水清得可直接饮用,村里家中也未有方便的洗澡处,便都下到江水中游水,澡也就顺带洗了。02年电站建成,活水变死水,村外的“湖”变成了积淤地,上游的垃圾顺着江水流下,再被利民工程永福电站留在八吉村外,黄的泛绿的“湖水”,是没人再去游水洗澡,“洗完澡身上是痒的”,吴叔说道。

豆腐老杨

夜幕中一座木房的檐角闪着星星火光,空气中弥漫着面粉糊味儿的香气,晚八时,都柳江畔船洞村,豆腐老杨又开始了他的“夜生活”。

21时25分,最后的打浆

干湿分离,一边是豆渣,一边是未熟的豆浆

用高温蒸汽吹熟豆浆

21时32分,向最后打出的豆浆中加入泡涤、石膏,制成凝固液

搅拌凝固液

21时34分,取出蒸汽管,豆浆已吹熟,加入凝固液

凝成豆腐脑

已不用蒸汽,锅炉一日的工作告一段落

老杨做豆腐已做五年,锅炉也买了五年,四十多岁,一日复一日,每日晚上八点开始做,做到十一二点,早上四五点就起身,收豆腐运豆腐。剩下的豆渣就拿来喂猪,压豆腐流下的豆汁也留着,给村里人免费拿去制酸汤,做酸汤鱼。

搅拌豆腐脑成泥状,用盆运至模具内

21时47分,压制前的整平工作

包上纱布

21时50分,添上隔膜,盖上盖板

用千斤顶压制豆腐

21时55分,还剩一栏

第二日早六时,豆腐已运走

豆腐、豆腐脑、酸汤、豆渣

此番都柳江之行,见山遇水,但最多的还是人,以此图文小记,记个当下都柳江边人。

当都柳江11级航电枢纽通航了,又要有多少活水变死水,多少滩涂不见。这最后自由奔腾的江水,还有都柳江边生活的人,一别,还能再见?

编者:本文作者吉米为2016都柳江青年游学营员。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,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。若需转载,请与作者本人联系获得授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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